廖耀湘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照这个打法，就算守住了，教导总队也差不多没了。”
“对了，胡梓良联系上了吗？”
邱清泉抬头问道，“这个王八蛋，这种关键的时候死哪去了！？”
“还在联系，北杨现在是前线，又遭到了日军的猛烈炮击，可能通讯被切断了。”廖耀湘解释道，“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
“好。”邱清泉点点头，“大宅那边，你也要盯着点，不管别的地方怎么打，这里都是他们进军的关键点，希望委座的增援能早点来...”
“好，我去盯着。”廖耀湘回应道。
....
下午五时，大宅。
方文坚和姜勇已奉命阻击近俩小时，大宅正面，盛羽丰团和宫本支队第一步兵联队接火也有两小时之久。
“南亩村现在是什么情况？”竹石清抬头问道。
“半小时前通过电话，他们打退鬼子三次进攻，但日军仍在集结。”周绍辉回道。
“伤亡情况怎么样?”
“我问了，方文坚说没法统计。”周绍辉苦涩道。
竹石清的心咯噔一下，沉沉出了口气，连伤亡情况都来不及统计，这个仗到底是打成什么样了？沉默半晌后，竹石清再度开口：“绍辉，再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好。”
轰隆——
周绍辉刚准备起身，一阵地动山摇的震荡感就顺着筋骨侵袭全身。
“打通了去前线找我！我去看看！”
竹石清一怔，扔下铅笔，带着穆枫往营部外跑去，连着穿越两条过道，来到村口，举起望远镜，桥头宅方向，黑烟弥漫，房屋大面积垮塌，风中飘散着烧焦的气息，黑雾之后，一个系留气球在天上飘着。
“是下午听到的炮声！”穆枫回过劲来，冲竹石清说道。
“好猛烈的炮火...”竹石清感叹一声，俯首看了看三营构筑的工事，心里直打鼓，暗忖，“这他妈一炮哪里扛得住啊...”
“小穆，你马上带两个人，往北走，看看有没有小高地！快去！”
“是！”
轰隆——
远天又是一炮，这次完完全全被竹石清收入眼底，桥头宅就在注目下成为了废墟。
“该死。”
竹石清撇下望远镜，沿着交通壕往一线阵地而去，抱着脑袋蹲在战壕边上的于彦君抖了抖钢盔上的积灰，冲竹石清嚷道：“营长！危险！回去！”
“你觉得老子怕死吗！”
竹石清骂了一句，整个人伏在战壕上，用望远镜观察桥头宅的情况。
于彦君站起身子：“小鬼子这炮他妈的真响啊！耳朵快给老子震聋了。”
“怎么没声了？”
竹石清眉头一紧，前方前所未有的安静。
“不应该啊。”于彦君眨了两下眼睛，“盛团长手底下两千多号人呢，之前我派人去前边问过，他说守到晚上没有问题，让我们加紧构筑防线...”
“马上找几个人上去看看！”
“好。”于彦君侧头，把手一摆，“你们几个，去前边看看，有情况立刻汇报！”
几个战士对视一眼，卸下身上的背囊，轻装弓身出了战壕，往桥头宅快步探去，还没走上一会，前方枪声大作，远方的几个战士在竹石清的注视下半蹲下来向远方开枪！
砰！砰！
“不好，桥头宅失守了。”竹石清短声道，“三连！跟我上！”
“营长！”于彦君一怔，慌忙把竹石清胳膊一拽，“你怎么能亲自去？你要是出点什么事，这个仗，还怎么打！？要来，我于彦君来！二连！跟我上！”
“是！”
底下回应出一阵齐吼。
竹石清抿了抿嘴，不知为何，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就像是周绍辉说的那样，这股感觉很奇怪，像是不断抽取着人的骨髓，让人心生恐惧，攻打嘉定那一次也有，但没有这一次强烈。
后来他才明白，这种感觉，名叫割舍，也叫失去。
人生在世最难受的往往不是飞来横祸，而是在一个平静的瞬间，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什么，这股感觉非常的煎熬。
沉默几秒，竹石清把手搭在于彦君的肩上：“老于，能守就守，不能守，就撤回来。”
“放心。”
于彦君点点头，随后腾身出了阵地，领着满编的二连往桥头宅增援而去。
....
“打！”
哒哒哒哒哒——
方文坚一声令下，特务连在公路上万枪齐放，迎着突击上来的44联队一顿突突，双方已经是第四次拉锯，田中羽的进攻一波连着一波，像一个不要命的疯子，搞得方文坚连接周绍辉电话的时间都没给。
轰隆——
轰隆——
日军的炮兵阵地肆意摧毁着特务连辛苦组建的阵地，麻包被掀翻在地，民房成片的倒塌，而方文坚只能咬牙坚持。
雪上加霜的是，山北的二旅一团被日军包围，突出几个人来南亩村求援，方文坚无可奈何，只能让一连前去救场，正面仅剩特务连苦苦支撑。
“打！打！”方文坚急吼着，望着潮水般的鬼子，“都别给老子省子弹！！”
“连长！坦克！”
左右的战士指着前方吼道。
方文坚松开扳机，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抓起望远镜，抵近一看，至少六辆坦克疾驰而来，日军的阵型为步兵分设两翼，中间的公路由坦克突进，这并不是什么步坦协同，而是极度追求效率的突击阵型。
“手榴弹！”方文坚当机立断，“卸绑腿！快！”
麻包阵地背后，战士们紧急捆着集束手榴弹，通讯兵勾着脑袋快速窜了过来：“连长！副营长电话，找你！”
“你替我接！”
方文坚哪有闲工夫接电话，用绑腿在手榴弹上花死力打了个结，警惕地盯着坦克的位置。
通讯兵索性就在方文坚背后蹲下，把电话接到耳边：“副营长！副营长！这是特务连，是特务连！”
“伤亡情况怎么样？”
“正在激战！正在激战！”通讯兵冲电话那头喊道。
“扔！”
方文坚怒吼一声，挺身立起，将手上的集束手榴弹猛地甩过去。
轰隆——轰隆——
爆炸声席卷四方，浓烟中，后续的坦克破烟而出，炮台上的机枪迅速打伤了还没来得及蹲下的投掷手....
哒哒哒哒哒——
“啊——”
方文坚迅速低下头，身后却传来一声惨叫，刚刚的通讯兵的脑袋被一颗子弹打穿了，电话匣子砸到地上，话筒里隐隐还传着声音，他愣了一秒，迅速把电话抵到耳边：“喂！”
“文坚！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没剩几个兄弟了，小鬼子至少一个联队往这头冲，大庙路正面太窄，宽度不够，部队排不开！”
“小鬼子坦克上来了！！！”
最前边的麻包阵地上，二排长高声喊了一句，他们把头弯在掩体之下，手上依然在绑着手榴弹，坦克的行进速度异常之快，迅速就到了麻包阵地跟前。
电话里，周绍辉还在强持镇定：“文坚，你听我说，马上天就要黑了，如果南亩顶不住，马上脱离战斗，撤到大宅，我们弟兄们一起打，别在南亩死扛！”
滋滋——
滋滋——
方文坚抬头一看，坦克已经要碾过一线麻包阵地，他急着牙齿打颤，但下一秒，二排长带着二十几个战士生生抵着麻包，将身体和掩体贴在一起，任凭坦克从身躯上轧过，第一辆坦克驶入，随后是第二辆，随后是大批的步兵....
随后是一声沙哑而响亮的呼喊声：
“教导总队，绝不后退！”
轰隆——轰隆——
抱着电话的方文坚的眼前，成了一片火海，扬起的血雾传来刺鼻的血腥味，还有阵阵焦糊味。
“文坚！文坚！听到我说话没有！？”
方文坚无神地抬起话筒：“副营长，你听见了吗。”
“什么?”
“他们说，教导总队，决不后退，我要陪着他们，姜勇带着一连去秀灵山了，现在也没有音信，你替我给石清说，我保证完成任务。”
言罢，电话挂断。
周绍辉心情复杂地举着话筒，迟迟没有放下。
“副营长，有消息。”于阳站起身来，往周绍辉这靠。
“哪的消息?”
“指挥部的通报。”于阳小心地说，“黄登村激战之际，庙行的日军第7联队袭击了第三旅的后方，李昌龄旅长牺牲，三旅仅有一个团突围成功，目前正在匡家岭附近重新组织防线。”
竹石清正好走进营部，听到了这一则消息，周绍辉人都麻了，他只是苦涩地摇头：“这真是教导总队的劫难...”
“这是教导总队的勇气。”
竹石清纠正道，“教导总队是最精锐的部队，是所有部队整训的样板部队，我们是大场的第一道防线，同样也会是最后一道，所有人都在等着我们打出个样，此时此刻，教导总队，没有退路！”
言罢，竹石清将桌上自己画的草图塞入口袋，背上驳壳枪的枪匣子，往外边走去，屋外，枪声如雷。
“干啥去！？”
“于彦君带着二连去桥头宅了，我们得帮帮他。”竹石清沉声道，“于阳，告诉赵宇，准备炮击，三营不发点狠，小鬼子不知道什么叫教导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