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宇坐在副驾驶上，头疼难耐，整个人昏昏沉沉，卡车和泥泞土地之间碰撞而产生的剧烈颠簸让他感到一股热流堵在嗓子眼。
但心里，他依旧为团部那些匆匆一别的兄弟们而祈祷。
尽管，随从的战士不断地告诉他，他们迅速冲进了北杨，但现场几乎只剩下了烧焦了的尸体，没有活物。
卡车咚咚地开向大宅，村北，排炮的几十号人正在搭建幕篷，寻觅用以掩藏的枝条与枯叶。
“李鸣宇回来了?”
主阵地上，竹石清正观察着桥头宅方向的情况，杵在边上的方文坚看着那辆晃晃悠悠的卡车，抬着嗓子说了句。
“哪？”
几人纷纷转过头来，卡车已经顺着一个小坡开到了村口，随后轧着地上的淤泥，一脚刹车之下，地面上瞬间被刨出个小坑，车身往前溜了半米后才完全停住。
哐——
副驾驶的门被李鸣宇推开，随后整个人直接滚了下来，砸进了泥潭里。
“老李！”
方文坚和周绍辉一惊，慌忙上前去，把李鸣宇给翻了过来，又紧急看向旁边下车的几个战士，“出什么事了这是！？”
“小鬼子偷渡蕴藻浜，往北杨开了一炮，连长被震了一下...”
“醒醒，醒醒！”
方文坚托住李鸣宇的后脑勺，朝着脸颊呼呼就是一顿拍，“老李！醒醒啊！”
李鸣宇的意识这才稍稍恢复，迷瞪地睁开眼，看见老兄弟们都站在跟前，忽然就崩出了眼泪，哽咽道：
“营长...营长，北杨没了，团长没了...”
“胡说！”周绍辉急声道，“你是脑壳炸昏了在这瞎咧咧。”
“是真的，副营长。”
开车的那战士在旁边蹲着，此时诺诺开口，“不知道是什么炮，直接命中了北杨村，现场立刻就成了一片火海，我们兄弟几个当时在车子里，没怎么受到波及，动静下去之后，我们跑到北杨，几乎没有活人了，掉头的时候，鬼子也已经登陆上岸了，我们只能带着连长先回来。”
“团长...”
竹石清一时语塞，说好的要来蹭饭呢？悲怆的情绪还没来及抒发，于阳便捧着电文急匆匆从村子里跑来，嘴里：呼喊着：
“急报！急报！急报！”
“念！”周绍辉面色冷峻，右手一抬道。
于阳定住身形，一字一顿道：
“万急，日军借飞机、重型巨炮之火力优势，于下午二时四十分强渡蕴藻浜，敌军渡河人数番号尚不明确，另宫本支队已沿顿悟寺东跨浮桥，兵锋指向桥头宅、大宅、塘北宅一线阵地，值此时，我军各部正于走马塘、大场、匡家岭一带执行歼灭行动，胜利翘首以盼，关键时刻，诚往教导总队全体，死守大庙路沿线及大宅要地，为大局迎昼夜全胜之机，此文告教导总队桂永清并转各旅、团将士。”
电报念罢，现场只有秋风拂过，远处的桥头宅传来阵阵闷响。
“营长，我们这...”
于彦君试探性地看了竹石清一眼，竹石清沉着脸，像是在思考什么，很快，他抿了抿嘴，厉声道：
“日军已经侵袭了北杨，肯定会蔓延至南亩，夹击秀灵山，方文坚，姜勇，特务连、一连，立刻出发，在南亩村阻击日军，防止登陆日军南下！”
“是！”
“于彦君，你的二连正面警戒，把老李扶回去休息，三连也归你指挥！”
“是！”
“万俊，警卫连作总预备队，立刻在村内构筑防御工事！”
“是！”
“马上出发！”
“是！”
下达完命令，竹石清携周绍辉于阳返回营部，到了室内后把手往桌上一抻，眼神死死盯着桌面上平铺的地图：“全线进攻，日军总兵力至少一个旅团，他们能在蕴藻浜绵延七里的路段登陆，想必早就做好了准备，又有那新式大炮，我估计再过一会，系留气球也要上天，大庙路无险可守，极有可能迅速被突破，绍辉，你要时刻盯着南亩村的情况，大宅的北边绝不能暴露在日军的枪口下。”
“是，我记下了。”周绍辉点点头，“石清，小鬼子来势汹汹，我这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
“你怕了？”
竹石清转过头来问。
“不是怕。”周绍辉微微摇头，“而是感到一种孤立无援的迷茫，团长现在联系不上，总部也...”
“好了。”竹石清抬手打断，“打完鬼子，我们去北杨找团长。”
“还记得我们刚来大场的时候，全团上下，快四千号人，秀灵山打了一遭，泗塘张庙又打了一遭，如今一营二营都打没了，三营好像是这土地上的一抹游魂，就连归建，都不知道回哪去。”
竹石清听完，许久没有出声，闭了好一会眼睛，才短叹一声：“不到一万人的教导队，又能堵住鬼子多久呢...”
....
“快！快！步子迈大点！”
“后边跟上！我已经能看到小鬼子的脑瓜子了！”
方文坚和姜勇领兵在前，出大宅北向南亩村急进，视线之内，一簇簇戴着深黄色帽盔的鬼子正以攻击队列进入南亩村，村子内很快传来枪响，驻扎在这里的是二旅的一个通讯排。
而大庙公路上，散布着的日军撇下南亩村，直奔秀灵山的北坡和西坡。
“被鬼子抢先了！”姜勇短声道，“怎么打！？”
“正面强攻！”
方文坚大汗淋漓，眯眼看向眼前的两坨鬼子，“你去南亩，我在公路上阻击他们！”
“好！”
“支那军！射击！”
那一头，领队的日军中队长迅速看见了奔走而来的教导总队的战士，他立即拔出军刀，朝着这边嘶吼一声，身侧的两个机枪手箭步上前，卧趴在地，开始点射。
哒哒——哒哒哒——
其他的鬼子也迅速散开队形，或蹲或立，瞄准特务连杀来的方向进行射击，队列的后方，六具掷弹筒也排成一列，伴随着鬼子指挥官一声凄厉的“开火！”
嗵嗵嗵——
方文坚把身子一弓，愣是一步都没有缓，发出一声暴喝：“冲！”
哒哒哒哒哒——
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火网的交织迅速打翻了处在前边的敌我士兵，刹那间，整个大庙路枪声大作，双方都没有后撤的意思，那些半蹲着的鬼子抽身迎击上来，对冲之下，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村子里，通讯排被日军堵在北端的一排房屋内，小鬼子呈搜索阵线，一点点排查村子里的建筑死角，残余的几个战士咬着牙，指尖勾着长柄手榴弹的拉环，静静地等待着。
“上！”
关键时刻，姜勇的一连从村北杀来，姜勇亲自抱着捷克式轻机枪，一通扫射破开通道，随后一连急进至村内，和日军突入之敌展开厮杀。
村内村外尽是杀声震天，枪炮声不绝于耳，十分钟后，日军才稍作撤退。
“妈的，邪了门了！”
姜勇叉着腰，在硝烟未散的村子口徘徊，一口浓痰吐到鬼子尸体的脸上，“都他妈不要命了，往我们冲锋枪上面撞！？”
方文坚沉着脸靠过来，给姜勇递了根烟，边打火边说：“小鬼子也在抢时间，咱哥俩必须把这口子钉死了，否则就大宅那个小地方，两翼一堵，神仙难救。”
姜勇叼起烟吸了一口，往后边吆喝一句：“快！构筑工事！把麻包扛过来！这里！电话线赶紧牵！”
....
河滩，11师团22旅团黑岩义胜少将叉着腰，神清气爽地踏上了这片土地，此次强袭蕴藻浜，主力部队正是他的43、44联队。
按照部署，43联队进攻黄登村至庙行一线，44联队攻袭秀灵山、大宅一线。
两位联队长以及旅团参谋都一脸笑意地围在黑岩义胜的身边，调侃道：
“将军，看样子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支那军压根没能组织起像样的防线，大庙公路，已经在我们脚下了，哈哈哈。”
“不要轻敌。”黑岩义胜提醒道，“我们的对手是教导总队，第10旅团在江湾和他们交过手，这支部队战斗力不容小觑。”
“将军，是不是多虑了?”44联队长田中羽语气稍有些傲慢，“教导总队的指挥官要真有能力，怎么会不布防河滩，既然我们已经过了河，支那军无险可守，我估计，战斗也就在几个小时内就会结束。”
“哦？”黑岩义胜把目光投向田中羽，“田中君如此有信心，那我就放心了，大宅，是我们这次反击的关键，如果你能在傍晚之前，拿下大宅和秀灵山，我会在山室将军面前为你请功！”
“哈依——”田中羽露出笑容道，“谢谢将军！”
“报告，报告！”
后边的鬼子通讯兵快步跑来，向几位长官敬礼道，“东乡大队在南亩村遭遇支那军阻击，现已回撤。”
“纳尼?”
田中羽一怔，自己大话刚出口，自己的先头部队就被截住了，众目睽睽下顿时有些尴尬。
“田中君，需不需要我调兵帮你？”黑岩义胜微笑道。
“不必。”田中羽冷哼一声，“将军，两小时内，攻破秀灵山！三小时内，攻占大宅！”
“好！”
暂缓将近十分钟，田中羽亲自指挥东乡大队、南宫大队向南亩村发起攻击。
此时特务连和一连已经将公路封死，沿山脊至北杨村房区形成一道完整的防线，面对两个大队的鬼子，利用半成的工事进行顽强阻击。
同一时间，43联队在黄登村同李昌龄的三旅展开血战，数次战斗下来，三旅早已经残破不堪，此时三旅的能战兵力还不到三千人，黄登村又没有修筑防线，面对以逸待劳的日军，打得非常吃力，仅半个小时，伤亡人数超过了600人。
刚拿下匡家岭的彭克定，接到电文后迅速命令第一团回防秀灵山，同22旅团骑兵联队在北山空地交火。
匡家岭教导总队临时指挥部。
指挥部内一片混乱。
“喂！喂！李昌龄！听到没有！？”
“参谋长！三旅失去消息了！！”
“急电，急电！二旅一团回报，日军正在沿大庙路向大宅急进！”
纷杂的电报不断冲击着指挥部每一个人的心，桂永清坐在指挥部的门边不停地舔自己的嘴唇，邱清泉则是在里屋徘徊。
“参谋长，日军增援庙行，如果向黄登村侧背发起进攻，后果不堪设想！”廖耀湘快步来到邱清泉身边，急声提醒道，“黄登村本就区域狭小，如今三旅几千号人都被堵在那里，这个时候要是后路被断，三旅就完了！”
“我知道，我他妈知道！”
邱清泉急了，连吼两声，手扶额头，脸上涨得通红，“老子有什么办法，委座下了死命令，一步都不许后退。”
“那也不能硬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