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关在隔壁,和我都是东京人。”木村英治解释道。
“看看,这里面写的什么?”
竹石清把本子递给木村英治,木村英治翻开扫了一眼,瞬间脸色通红,几近要发作,随后将本子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这个混蛋!”
竹石清脸色一变,他立刻意识到,这个本子里的内容恐怕并不利于日军,他立刻上前将本子收了回来,转而问道,“这个德川,是不是你们当中较为孤僻的那一个?”
“是。”木村英治狠狠挠了挠头,恶狠狠道,“他是个怪人。”
“怎么怪?”
“不知道。”
竹石清无语,他想见见这个德川楠了。
“大勇,带下去吧。”竹石清看向许大勇,“把德川楠给我找来。”
许大勇应了一声,将失了神的木村英治架了出去,几分钟后,德川楠被缓缓带了进来。
不高的身子,厚重的眼袋,眼睛不大,行动有些缓慢,这便是竹石清对德川楠的第一印象。
等到他抬起头来看向竹石清时,眼神里更是透出几分忧郁。
“你就是德川楠?”竹石清将本子晃了晃,问道。
德川楠显得有些惊慌,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但犹然伸出双手,去抢竹石清的手。
“不要,请还给我,谢谢,请还给我。”
德川楠几乎哽咽,竹石清抿了抿嘴,将本子一松,正好落到了他的手上。
“我看见本子里有些图和日记一样的东西,但我不懂日文,你能不能给我们讲讲。”竹石清放低了语气说道。
德川楠默然,他只是擦拭着本子的封皮,整个人时不时抽动一下。
许大勇从旁边幽幽走了过来,竹石清眼睛锐利,意识到这家伙又要掏出大嘴巴子了!于是赶紧一声急喝:“许大勇,你出去!”
许大勇一怔,这才收回了手,转身离开了营部。
过了许久,德川楠缓缓开口,竟是一嘴较为标准的中文:
“我是一个新闻绘图师。这一次来,是为了做一套帝国军人探访录,简单来说,就是采访前线的士兵,把情况报给国内翘首以盼的父母亲们。”
“嗯,你接着说。”竹石清点了点头。
德川楠调整了一番情绪,随后说道:“但没有人知道,中日战场,和国内那些朝日新闻画报上的插图与报道,并不一致,他们不知道,这些年轻的士兵们,正在牺牲,死去,他们被焚烧,被阉割。”
“所以....”
“所以,我想要给他们看看真实的上海,是什么样子。”德川楠说到这里,嘴角泛起一阵苦笑,“我把采访过的那些士兵都画了下来,来中国的一周里,我没有随他们去参观海军的高大舰船,没有去乘坐陆军的新式坦克车。”
竹石清在这番对白之中,感到了一丝悲凉,这是时代的悲凉。
可以说,此时的日本,是一个疯狂的国度,而这个国家之中,有着太多疯狂的人,但你又很难说,这个国家没有冷静的人,但他们往往被这股声音所吞没。
“其实,战场上,谁也没有办法保证斗志昂扬。”德川楠说道,“在镜头下,大家都是军容齐整,势不可挡,但真实的情况呢?是踏上战场下一秒就成了尸体,是阵亡之后被当场沙袋,是甚至来不及焚烧,是屠杀与被屠杀。”
竹石清若有所思,忽然问道:“德川楠,你这么做,日本就没有人找你麻烦?”
“有,就连父母亲也认为我是个怪种,他们认为我不服从天皇,认为我反对圣战。”德川楠低头说道,“事实上,我的确反对战争,更反对去侵略别人的国家。”
竹石清有些肃然起敬,他指了指本子,问道:“本子里这些记录,能翻译给我听听么?”
德川楠点了点头,眼含泪水地翻开一页,开始用中文念道:
“大队长,中队长和小队长及以下的干部,大部分都战死或负伤了,兵力减员至不到一半,整个联队的精神面貌萎靡不振,完全失去了日本军队原有的风采,有时因为下雨,飞机连续两三天不能进行空袭,炮兵呢,弹药被泡在雨水里,想开炮也无能为力,有许多和我同行的不堪忍受,选择了自尽,而我呢,又还能不能见到我的妈妈,还能不能看到家乡的樱花呢?妈妈,我不想打仗,我想你。”
念罢,德川楠沉沉地叹了口气,补充道,“这是我在金泽联队采访一位普通士兵时他所说的,如今,他也饮弹自尽了。”
“战争,本就是错误。”
竹石清喃喃说道,忽然,他意识到,德川楠所做的事情,恰恰是揭露日军虚伪的官方宣传的关键所在,于是,他问出了那个重要的问题,“德川楠,我想知道,你对于中日战争怎么看?”
德川楠眨了两下眼,看向竹石清,一字一顿道:“实言相告的话,我希望日本战败。”
“可你是个日本人。”竹石清接道。
德川楠微微一笑道:“还在去年的时候,我还有个未婚妻,她是个中国人,开战之后,我似乎失去了她,她回国了,好像在南京当老师。”
竹石清一怔,再度泛起一个念头,这日本人,是否可以为己所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