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砂锅吧。”我提议道。砂锅咕嘟冒泡的香气仿佛已经飘到鼻尖，光是想想就让人直咽口水。
“好久没吃啦！走走！”孙梦眼睛瞬间亮得像装了灯泡，二话不说拽着我就往校外冲，马尾辫在身后甩出欢快的弧度。
拐过熟悉的街角，“麦香村”的招牌在暮色里泛着暖黄的光。推开门的刹那，混合着骨汤与香料的浓郁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记忆勾回无数个晚自习后的夜晚。
“老板，老样子！”我扯着嗓子喊，声音刚落，后厨就传来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
“你们来啦！明天开学了吧？”戴着白围裙的老板从热气腾腾的灶台后探出头，眼角笑出的皱纹里都藏着亲切，“暑假过得咋样？”他一边利落地摆弄着食材，一边和我们搭话，火苗在锅底欢快地跳跃，映得他的脸微微发红。
“是呀！感觉还没玩够呢！”孙梦抱怨道。
“马上就好哦！随便坐！”老板笑容满面地回应，围裙上还沾着几滴汤汁，转身时带起一阵裹挟着食材香气的风。
“好！”我和孙梦齐声应道，就走进里间，在原来的角落里坐下。
孙梦瘫在沙发背上，用菜单扇着风抱怨：“肖静，你说这么热，吃砂锅澡白洗了！”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刘海都被蒸得贴在额头上。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却只吹出几缕温吞的风。
我戳了戳她胳膊：“老板的空调不是开着嘛！”
“劲不够大呀！老板该换空调了。”孙梦夸张地扯开领口，“再这么下去，我都要变成水煮孙梦了！”
“心静自然凉！”我故意摇头晃脑地学起老学究模样，逗得她翻了个白眼。
“行行行！”孙梦无奈地掏出手机，屏幕蓝光映在脸上，很快就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我也点开视频App，继续追起了97版《天龙八部》。
过了没一会儿，只听得门口那道印着卡通图案的空调隔帘“歘”地被狠狠掀开，塑料环与金属杆摩擦出刺耳声响。一道黑影裹挟着热浪闯了进来，我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见是个头发凌乱、t恤皱巴巴的男生，便又低头继续追我的剧，乔帮主正和慕容复打得难解难分，哪有闲心管旁人。
“砰！”紧接着传来重物砸桌的闷响，余光瞥见那男生一屁股摔在我们隔壁的皮质沙发上，震得桌上的醋瓶都晃了晃。他扯松领口，恶狠狠地骂了句：“妈的！”声音像把生锈的刀，划破了店里原本热热闹闹的用餐氛围。
孙梦瞬间绷紧了身子，脖子像装了弹簧似的侧头望去，又慌慌张张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肖静……又来个不好惹的，咋办？”她睫毛扑闪着，眼神里全是不安，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我白了她一眼，继续盯着手机屏幕：“怕什么，你又没惹他！”可眼睛虽然盯着乔帮主使出降龙十八掌，耳朵却不自觉地竖起，留意着隔壁的动静。
那男生显然浑身长满了刺，一会儿把后脑勺重重砸在沙发靠背上，发出“咚”的闷响，一会儿又用脚一下下地踹桌腿，前面几个原本说说笑笑的女生都闭了嘴，只敢偷偷瞟他两眼。
终于，坐在我们前排、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猛地转过身，杏眼圆睁：“不是我说你有病啊！”她手里攥着的筷子在半空抖了抖，“能不能安静点？”
“怎么了？关你什么事啊！”男生“嚯”地站起来，椅子被踹得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活像发怒的公牛，“你家开的啊？不想死就给我滚！滚！”他的咆哮震得头顶的电扇都跟着嗡嗡作响。
那女生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颤了颤，终究没再还嘴。她慌乱地收拾起桌上的纸巾，和另外两个同伴匆匆起身，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男生一眼。
随着玻璃门“叮铃”一声响，店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剩空调外机的嗡鸣和后厨传来的炒菜声。
孙梦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肖静，咋办啊！”她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显然根本看不进去小说。
我眼睛依旧没离开手机，可心跳已经快得像擂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你能不能淡定点。”话虽这么说，却悄悄把手机锁屏，做好随时起身的准备。
就在这时，老板洪亮的吆喝声打破了僵局：“牛肉砂锅，海鲜砂锅来咯！”他端着热气腾腾的砂锅，步伐稳健地穿过过道，砂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飘出浓郁的香气。老板像是压根没察觉刚才的闹剧，利落地摆好碗筷，又顺手收走前桌的空碗，抹布在桌面一抹，笑着说：“慢慢吃啊！”转身又快步回了后厨。
孙梦盯着老板的背影，小声嘀咕：“肖静，刚刚老板是没有听到吗？”
我拿起筷子，戳了戳砂锅里的豆腐，热气扑得眼眶发烫：“这种事老板肯定见多了啊，打打闹闹的。”可实际上，喉咙已经干得厉害，肚子里的饥饿感不知何时被紧张取代，明明饿得前胸贴后背，却突然没了胃口。
我余光瞥见那人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青筋在皮肤下突突跳动，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突然，他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猛地将手机狠狠摔在桌上。塑料外壳裂开的脆响如同一记炸雷，惊得孙梦手一抖，手中的汤勺“当啷”掉进碗里，溅起的汤汁洒在她的手背上。
还没等我们回过神，那人竟绕到孙梦背后的座位，整个人半跪上去，用膝盖疯狂撞击桌腿。木质桌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整张桌子剧烈摇晃起来，如同遭遇了一场小型地震。我们砂锅里的汤汁随着晃动高高溅起，滚烫的液滴在桌面上烫出一个个深色圆点，蒸腾的热气混着牛肉的香气，此刻却让人觉得窒息。
孙梦手里的筷子悬在半空，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煞白，眼神里满是惊恐。她小口小口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却食不知味，时不时偷偷瞥一眼那个躁动的身影，身体紧张得几乎要缩成一团。
怒火“腾”地一下窜上心头，烧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我“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碗碟被震得跳起半寸高，砂锅里的热汤泼溅出来，在桌面上蜿蜒成滚烫的溪流。“我说你要死了啊，要发疯去外面发，别他妈打扰我吃饭！”嘶哑的吼声从胸腔迸发时，我才惊觉自己的嗓子已被怒意燎得生疼。
也不知哪来的蛮力，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油腻的地砖，凉鞋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的手指已死死扣住他晃桌子的手腕——皮肤下凸起的骨节硌得掌心发麻，脉搏在指腹下疯狂跳动，像头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蒸腾的热气里，他身上混着汗味的戾气扑面而来，可我死死抓着他，指甲几乎掐进他腕间的皮肉里。
“我说你他吗……”他瞬间暴起，另一只手重重拍在桌面，震得桌上的辣椒油瓶倾倒，红色的液体在木纹里蜿蜒成河。他瞪圆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头被激怒的野兽，身上散发的暴戾气息几乎要将人吞噬。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他剧烈跳动的脉搏，自己的心脏也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双腿微微发颤，却死死地与他对视。
就在四目相接的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他眼中翻涌的怒火突然如潮水般退去，眼底的赤红褪去后，露出的竟是湿漉漉的水光，是令人心碎的委屈与无助。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向前一扑，双臂如铁钳般紧紧箍住我的腰，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揉进身体里。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脖颈滑进衣领，混着压抑的呜咽声，滚烫的泪珠砸在皮肤上，像一把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我的心。
“姐姐……”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沙哑得近乎破碎，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我的耳畔，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那一刻，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仿佛每一个字都从心底最深处艰难挤出。
我强压下内心翻涌的震惊与疑惑，努力平复着仍在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抬起手，轻轻搭在他还在微微发颤的肩头：“郭玉宸，你怎么了。”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像是怕惊扰到这个满身是刺却又脆弱无比的少年。
他猛地攥紧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生疼，指尖的温度却冰冷得惊人。抬起头时，我才发现他通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眼神里尽是无措与委屈，像一只迷失在荒野里的幼兽。
“我一个人，千里迢迢来这里读书，人生地不熟，我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我都不知道咋办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几近哽咽，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我心上。说完，他再次将头埋进我的脖颈，身体止不住地微微抽搐，泪水顺着我的衣领不断滑落，温热又滚烫。
“所以你就在这里发疯？”我又气又急，看着他这副不成器的模样，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怎么又碰上这个叛逆小孩了？真是冤家路窄！我用力揪住他的耳朵，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肉里，“你是真的想死啊！在公共场合闹成这样，万一被人当成神经病怎么办！”
“啊啊啊，疼疼疼……”他扯着嗓子惨叫，身体却像树袋熊一样死死抱着我不松手。他的脑袋一个劲儿往我肩膀上蹭，两条胳膊还在我腰间缠得死紧，活像个耍赖的孩童。我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想挣脱却又怕真把他弄伤，只能无奈地瞪着他，又恼又好笑，心里的怒火也被这滑稽的一幕消去了大半。